【短篇】八月的天使

作者：@十一十一狐狸

(资料图片)

“传说。天使会在八月的第一场暴雨中降临世间，抚平人类心中的伤痛。”

我为何对这个传说坚信不疑呢？那是因为，我曾有幸受她救赎。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那天是八月，天气阴沉，无比压抑。

“又出去和女人乱搞了是吧，你把这个家当什么了？”那是歇斯底里的她。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冷漠的贱人？真是不知好歹，也不想想是谁养着这个家？”来自胡搅乱缠的他。

年幼的我如果足够成熟的话，本可以坐山观虎斗的，或者直接把房门关上，至少可以阻隔掉一些噪音。但是，我并没有那么成熟。

我选择了以最糟糕的身份介入其中。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我有饼干……”我一手拿着一包饼干。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连小孩子都不如，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他的下一个举动撕裂了我的心。

他夺过饼干，向着她的头扔去。那一刻是那么的无声，无声到让人怀疑这是否是现实，粉红色的包装在空中是那么显眼，显眼到人眼能够轻松地捕捉它的轨迹：击中，微微弹起，最后落到地上，混入了本来的一片狼藉。

我听到咔嚓一声，这声音是来自那块可怜的饼干吗，还是来于我自己呢？

一秒，两秒，三秒。

“你这个禽兽！”她的咬牙切齿和暴起，是因为遭到暴力呢？还是出于维护我呢？亦或者只是克制到了极限呢？她冲上前去，指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他的眼里失去了人的愤怒，只剩下兽的冷漠。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伴随着被抓挠时的血液流下，手臂上的狮纹发出疯狂的咆哮。如果让现在的我来解读他当时的心理活动的话，那应该就是；

杀了你！

他们扭打在一起，闷哼，怒吼，尖叫，还有血。可能，我说出了此生最正确以及最真切的一句话。

“我恨你们！你们两个都去死好了！”稚嫩的童声却说出了最恐怖的话。

我也是被逼的。

用最愤怒以及最绝望的声音吼出这句话后，我扭头往门外跑去。

快跑，快点逃离这个地方。我的内心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铁门撞击砖墙，掩盖了我的脚步和眼泪。是因为如此，才没有人来追我吗？

我希望是这样的。即使是现在，我也如此自己欺骗自己。

才不会是因为他们沉浸于把痛苦和仇恨宣泄于彼此才忽视我的，对吧。

我沿着石阶一路向上，家旁边有一座小山。说是山，但对更多人来说，只是一座无名的土丘罢了。我选择此处结束我的生命的理由其实非常简单：它虽然不高，但从山顶跳下去一定会死。

好累。我的双腿好像被情绪左右，变得沉重无比。天生哮喘病的两肺不断啸鸣，不堪重负，也即将停摆。其实，我站到过山崖的边上，但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我始终没有往下跳。

我躺在山顶的亭子里，暴雨如同嘲笑我的懦弱般轰然落下，阻断了任何可能碰巧寻到我的人的路径。除了疯子和傻子，谁会在暴雨天上山呢？

好难受。雨水打入泥土的臭味加剧了我的哮喘，我开始咳嗽。心脏由于刚才的疯跑不规则地律动着，仿佛要将我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挤出喉头。

“就这么死了，和跳下去也没什么两样。”雨水搅拌着阴冷的山风打进亭中，我不禁蜷缩起来，雨声慢慢夺走了意识。

但是真心话是：“……救救我……”

在意识逃离的最后一刻，我感觉到了白色，还有羽绒的温暖。

等我惊醒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亭子的微光照出的不止是我一人的身影，以及：

一片翅膀正为我提供庇护，而翅膀的主人，坐在我的身边哼唱听不懂的摇篮曲。

察觉到我醒了，她收起翅膀，将它们折到身后。如油画般完美的面容一言不发，眼带笑意地看着我，似乎是等待着我先开口。

“您是？……”那时的我还很怕羞。

“我是天使哦，这种天气在外面睡觉会生病的，所以说，我救了你”。

山路上的呼喊打破了神圣的氛围，一男一女的声音竭力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得走啦，不能告诉其他人我的事哦，作为回报，饼干就留给我吧。”

饼干是放在口袋里的，她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我很久，但是后来我放弃了思考：既然她是天使，不管知道什么都不奇怪吧。总之，我怯生生地从口袋里掏出粉红色的包装，双手递给了她。她顽皮地向我眨了眨眼，接了过去。

“还不去吗，你的父母在找你吧。”

我傻傻地朝她鞠了一躬，一边回应一边往山下跑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概是我的父母向我道歉，发誓再也不会忽视我了，他的脸上和手臂上满布血痕和牙印，她的一只眼睛被打成了青色，露出的胳膊上也有不少淤青和红印。我实在想不起来当时的我说了些什么，或者做了些什么，只记得我在他们的怀中哭个不停。

想来，那是我戛然而止的，和天使的第一次见面。

“二十岁的我，好像也没有比八岁时成熟多少。”我自嘲道。

二十岁的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虽然平时总是表现得八面玲珑，但只有在这种时间，或者说，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歇一口气。

其实，我还是同样挣扎着。

同样的八月，同样的夜晚，只不过地点从山顶的破亭换成了大都市的楼顶。

我点了一支万宝路，火光将四周的黑暗短暂的驱散，随即被淹没在了楼底的灯光中。又灌了一口便利店买来的廉价伏特加。

尼古丁和酒精，best match。我借着楼梯间的微光摸索着坐在了管道上。

我是想自杀吗？说实话不是没有想过，但我现在是个成年人了，必须肩负着身边人的期待负起责任地活下去，如果就这么一死了之，首先不说他们会因自己含辛茹苦地培养出的花朵就这么夭折而悲痛欲绝，现实来看，他们，包括父母和祖父母的生活，乃至养老该由谁来负责呢？我只不过是想在天台上吹吹风罢了，好让我能够坦然些面对接下来的选择。

哦对，忘记说我童年故事的结尾了。

简单来说，他们还是分开了，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他们也各自再婚，似乎生活稳中向好。

才怪呢，生活怎么可能这么美好。我顺势躺成了一个大字，朝着天空试着喷了个烟圈。

现实比我们想的更加残酷，而让人悲伤不已。

父亲的生意从那之后就急转而下，从原先的富一代变成了负一代。

母亲这边的情况我了解的则更多些，毕竟离婚的时候我跟着她走了。她再婚后，骨子里的冷漠还是伤害着她身边的人，其中受伤最深的应该就是顶着压力选择了她的那个男人，他选了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却落到今天这样，夫妻分居，见面了也一言不发。

还有一直不得不在她身边的我，毕竟她将一切希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至于我的情况，自从分家后，就充当两家之间的桥梁。我必须得承认，所有人都是爱着我的，即使是在小时候，他们之间的暴力也从未波及到我。但来自两家人截然不同的爱也是强加于我截然不同的期待，而且这两份爱之间的冲突，也比想象中来的大得多。

“你要好好读书，可不能像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她在我十岁时留着泪说。

“你不能读书读傻了，最后变得和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一样……”他在我十八岁时说，醉眼里也是藏不住的哀伤。

夹在中间的我，既获得了双倍的爱，处于不让恶意达到它们原本指向的人，我选择了将所有一切承受。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逐渐长大成人，一边肩负着母亲的期待考上了大城市的好大学。一边顺应着父亲的期望带着热情而自由的面具过活。从表面上看，我应该就是个开朗向上的大男孩吧。

而我真正的自己呢？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好了，至少在左右逢源上，我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是我从小到大在生活的苦涩中学到的技能。巧妙地吸收恶意，在两家之间充当屏障，同时绽放笑容，取悦所有人，至少这样，大家都能开心。

除了我，变成了两边讨好的恶心的人罢了。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和钱扯上关系啊。”又灌下一大口伏特加，酒精的气息至下而上冲进咽喉，让我咳嗽不止。

钱，或者钞票，成年人的世界必不可缺的阿堵物。简单来说，离婚的时候财产没处理干净，留下了祸根。

于是两家之间的矛盾再次激化，已经到了我不得不选边站的程度了。当一贯的生存法则被否定，是个人都会不知所措的吧？

这样说吧，当两个选择都是取悦一边的人，同时被另一边永远仇恨。当两边都是你的家人，或者说，爱你的人，你会选哪一边呢？

不如，把他们全部X光再自X吧？开玩笑的。

我仅剩的虚假的道德感跳了出来：这样不行。为了他们放弃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这样不值得。

再说了，这样也只是逃避选择罢了，岂不是显得我更加懦弱。

人要从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出路，每个人都是。

我的未来真的有可能吗？相应的，我应该怎么做呢？——我怎么知道？

闭上眼，抽上一大口烟，任由黑暗和眩晕包裹自己。我的鼻尖感受到了冰冷的水滴。先是一滴、两滴，然后以淹没全世界的势头狂暴地落下。

“天公不作美啊，回去吧……等等？”

我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楼梯间前，尝试拧下门把手——

不妙，锁住了。

被困在天台上的我，只能缩在楼梯间可怜的一点点屋檐下，效果聊胜于无，雨水伴着夜风无情地侵袭着身上少有的干燥的部分。我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只不过这次情况更糟罢了。

感到身子发冷，于是又喝了一口酒。

传说。天使会在八月的第一场暴雨中降临世间，抚平人类心中的伤痛。

“这次，会不会有人来拯救一下我呢？”虽然已经是成年人了，早就过了相信童话故事和圣诞老人的年纪，但小小的祈祷一下应该不丢人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雨夜中打开了一扇大门，门的另外一边是纯粹的洁白，在夜空中尤为明显。毫无预兆的，门中走出了一个人影。

尘封的，甚至被我一度怀疑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门前慢慢展开了通向天台的旋转楼梯，光明随之而来，风雨也从原先的杂乱无章，变成了献给她的礼赞。所有的雨点都避免打湿她洁白的礼服，为她让出了优雅的路径。原先的狂风，化作绅士护送着她，让她的发梢微微拂动。

每当她走下一级台阶，心就猛颤一次。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她走下最后一级楼梯时，所有的雨都凭空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寂静的夜，还有天台上的她和我。

在几乎让呼吸停止的神圣下，八月的天使再度降临到了我面前。

“好久不见？……”，我有些不敢说话，“很抱歉，变成了今天这样。”

我看了看身边被水打湿的烟头，还有喝了一半的酒瓶，有些绝望。

这样的我，和她印象里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差的有些太远了……

“成长成了今天这样的恶心的成年人，我很抱歉。”我继续从唇边挤出仅剩的话语，这样的我根本不配让天使回应我的祈祷。

“看来，情况还真是糟糕呢……”她的眼眸低垂，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悲伤。

“是啊，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做才好。”我鼻子一酸。

“很抱歉，作为天使，我不能干涉人类的选择。”她慢慢摇了摇头，“但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你饿了吧。”

她摊开手，手里是粉红色的包装。

“这是以前你给我的……我一直留着。”

果然，二十岁的我，好像也没有比八岁时成熟多少。看到熟悉的包装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间决堤而出，泪阀也随之失控。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倒在地。

“我……我多想有个正常的家庭啊……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一切，我明明才二十岁，就不得不伤害明明也是爱我的人，为什么啊！明明这一切可以不发生的，明明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为什么……爱和未来，谁选的出来啊！抛弃爱就等于抛弃了人性，抛弃未来就等于抛弃了所有的以后，包括能做出补偿的一切机会……我好想逃跑，可是就算逃到了大城市，过去的阴影还是挥之不去！还愈演愈烈，为什么啊！”

“说出来，会好一些的。”她的翅膀在我的身上轻拍，手帮我顺着头发。

“我好想……和我的朋友们一样啊，在学校享受青春，每天只用担心学习，有余力还可以谈一场恋爱。可我呢，每天只能想着怎么缓和两家人的关系，担心父亲的负债，母亲岌岌可危的新家，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我怎么这么没用啊！为什么世界如此不公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行动安慰着我。

“我感觉我自己的生命就这样慢慢流走，到后来，我绝望的发现，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只会两边说谎的骗子，说不定我早就忘了自己是谁。”我好像恢复了些理智。

“虽然，我不能直接帮你。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所以，勇敢些吧。把自己找回来，然后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她温柔地帮我拆开饼干的包装袋，向我递过一块。

明明是甜味的饼干，但是我的泪水不断地向下滴落，尝起来，有些咸味。

“所以，让自己休息一会吧，抛开所有事情，休息一会。”她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唱起听不懂的摇篮曲。

在她的温暖和关怀中，我慢慢沉睡过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要说自己是恶心的人呐，你已经很努力了。”

阳光唤醒了我，四周似乎还若有若无的留着些她羽毛的气息，但她已经不在了。

看来，我又一次被你拯救了呢。我双手合十祈祷着，希望能将感情传达给她。

天空中飘落下一根羽毛，是那么的洁白。

我伸出手，她自然的飘落到了我的掌心。

“谢谢你。”我喃喃自语道。

我转过身，打开了原先打不开的门，带着她的爱与祝福离开了楼顶。

“传说。天使会在八月的第一场暴雨中降临世间，抚平人类心中的伤痛。”

我对这个传说坚信不疑。那是因为，我曾真的有幸受她救赎。

知乎原文：

八月的天使 - 十一十一狐狸的文章 - 知乎 /p/651655973